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 发布时间:2015-01-23 11:04
中午的时候,大伯父来电,要我将我母亲的户口本托人带回去。
为了回去还有个立足之地,为了百年之后,这么多年了,我一直没将母亲的户口转过来。
傍晚,又接到村里的电话,说房子倒了,不需要户口了。也就是说母亲的房产证办不了,进一步想,就是我和家里人之前居住的房子,就是零了。
情感上,这真叫人为难。在城里,我们是客,是移民,是飘着的一朵云,而要回去,则没有了可以证明曾经居住的地方。没有就没有吧。
去年,诸事如藤蔓缠绕纠结。大舅去世的当天,我陪着母亲往回急赶。就差一个小时,能见到大舅的最后一面,可惜没有。大舅的孩子们,我的表姐妹们,也都各居一地。这些年,我们聚少离多。
我想,所谓的“家”,不仅是我,包括他们,也“回”不去了。
有时在年边,很害怕别人问,回不回家?有时我也这样随口一句问别人。所问的“家”,自然是我们心知肚明的“老家”。
风转枝叶,逐浪随波。在合肥,竟然也生活了这么多年。一个毛头小伙子,翻过三十岁的岭,明显地感觉到时间的残酷,年岁嗖嗖地往上跑。尽管,在合肥读书、成家、育女,所谓的人生几件大事,都完成于合肥,可是,还是不那么踏实,没有深深扎入泥土的感觉。难道是自己恋旧抑或仍处在心理上的“幼齿”阶段?
2009年11月,我送病危的大舅妈从合肥回去,从厦门赶回来的三表姐,跟我一路唏嘘,她长年在外地,每回去一趟,都要在田地里走一走,那个时候,田野里的草,风,从田野中穿越的小河,都让她的心变得无比沉静。我这位表姐,很有文学的才情,却因为家庭,因逃婚,过早地浪费了一段黄金时间。
她在她妈妈的病床前,深夜里,读着我给她的《悠城悠客》,竟然流了泪。她的泪,不是为我的书写得有多么好,而是感触自己的身世,感触自己的荒芜。
对于三表姐,我一直很感激她。在我读初中的时候,我就从她的房间里,拿到了江枫翻译的《雪莱抒情诗选》,这本书带到合肥后,不知被谁借走了。还有一本中青年优秀短篇小说集,里面选了一些很好的作品,有贾平凹的。至今记得一篇是写山西煤矿的,角度特别好,在今天依然有深意。只是,那本书,被我的几个同学翻烂了,最后不得不扔掉了。还有一本书,被初中的一位英语老师在课堂上没收,没有归还,那本书写的是童话故事,拟人的动植物,那么生动,有趣,文字也特别好。悔得不轻,为什么没有保存下来给我女儿读一读呢!
那一年,三表姐又一次独自从厦门乘机到合肥,那段时间我工作较忙,但我还是赶到机场接机,然后,安排车辆,陪她回她的面目全非的那个老家。
一些树没有了,一些人离去了,一些熟悉的气味没有了。老家的六间瓦房,在2009年的一场暴雨中,塌了。那个清晨,大伯父给我打来九个电话,直到中午才开机的我,慌慌地打过去,知道是房子的事,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,长久无语。祖宗牌位,我奶奶的遗像,我外婆的照片,还有我从小学到中学的一些合影照片,都压在里面了,我打电话让做木匠的姐夫帮忙找一找,他说雨水冲过去,早糊了。再说一大堆烂东西,不好翻找。我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去,心疼那些照片,早带到合肥就好了。祖母的照片就留下那么一张。
有时,站在窗前,很出神。自己竟也和母亲一样,对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放松的那种亲近感——不仅如此,时而心血来潮地觉得孤寂,觉得有一种地气上的无依无靠,沁入到骨髓。
老家的房前,是浮山的余脉,并延伸至岱鳌山,山冈土层下的山石,坚硬,赭红。岗下,有一条河,名叫陈堰,我在河里逮过很多次鱼,有着许多的欢乐和打鱼奇遇。从河边往我家走的路上,是一片比较齐整的田地和菜地,春花烂漫,夏草萋萋;再靠近家的门前,是一条水渠,一年四季水流不止,并经过我家开挖出来的一个长方形的荷塘,荷塘有着源源不断的活水;村庄有四个大水塘,村南有两个,是连着的;村中一个;村北一个。这些池塘中,更是有着我年少时与伙伴嬉戏、捉鱼、钓鱼的欢笑。
春水涨上来的时候,我在夜里都能听到鲫鱼上水的声音,刺啦啦的,好听,刺激着耳膜呢,我从床上蹦起来,冒着料峭的春寒,拿着渔具,堵住连接水塘的沟渠一段,然后,赤脚和水,赶着鱼往渔具里钻,鲫鱼好成群,往往能逮住七八条呢。在合肥,只有一次,是在冬天,我穿着长及大腿的胶靴,在岳父家的一个池塘里逮乌鱼,一两个小时,就弄了一大衣盆的鱼。那个下午,很忘我。
城里的房子多如积木,我们在积木堆中寻找安身立命的空隙。
合肥的房子,母亲刚来的时候不习惯住,憋得慌,也没什么熟悉的人拉拉家常。她常抱怨,接不到地气。我理解母亲的感受。人的年龄越大,越发想念曾经的东西。小区再精致,却没有那种浸润在心灵里的亲邻关系。百年老屋,或者是百年家族,要想在现代城市里积淀出来,恐怕是个传说。
迁徙,不断地迁徙,不断地搬迁。长久地居于一点,竟然是件很难的事。这难道注定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,或者是后代的后代所逃避不了的?
天涯无尽,寄身是客。(张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