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3年一放寒假,我就匆匆地赶回家,想趁假期帮父母干些农活,整整春地,拉拉院子的积肥,收拾一下屋子。可惜,第三天就下了大雪,只好在家里“白吃”。陆陆续续地,几个弟弟也都从外地的学校回来了。简陋的院子热闹了起来,我们洗衣服,做饭,清理屋里的陈旧家什,父母的笑声多了起来。读高三的弟弟回来得最晚。刚刚回来就告诉我,不久前母亲的眼睛几乎失明,只好到阜阳住院。医生说是泪囊炎,非动手术不可。母亲一打听要700多元,就说她害怕,极力坚持不做手术。没有办法,花了200块消了炎就回来了。看样子弟弟很抱怨母亲,而我听后很难过。后来我问弟弟这学期的学费缴齐了吗,弟弟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说话,很久很久的沉默。
很快到了除夕。父亲上午从邻居家接了电,一家人才在明亮的灯下边吃花生,边天南海北地说些新鲜事,很多时候父母和我们一起大笑,一起对未来怀抱憧憬。父亲说:“过年了,正好又赶到下一年开始,你们总该有一个新的想法吧,谁先说?”沉默一会儿,我们兄弟五人都依次说了,哥哥希望考取研究生,弟弟们希望考上大学,我说自己毕业时争取到北京发展。父母一边听一边给我们剥花生。最后,小弟突然说:“娘,你有什么心愿啊?”母亲似乎没有反应过来,我们都应和小弟,母亲才笑着说:“我的心愿就是你们都能够顺利实现自己的理想。”我们忙说:“不算不算,要说你个人的。”“我个人的?”母亲想了一会儿,说,“不说了吧!”我们都坚持,“说说啊,娘,说说!”停了一会儿,母亲说,“我现在最大的心愿,除了你们都实现自己的理想外,就是想把欠人家的账都还掉。然后,过几年再能盖几间房子,住着心里就踏实了。”我们都没有说话。父亲说,“这好办,没有啥难的。来,都吃花生。看,你娘给你们剥了半碗花生了,吃了再说。”但是,我们都没有吃。母亲又说,“对了,我最希望你们实现理想后能够各自找个贤惠的媳妇,听说外面流行‘妻管严’。”我们都笑了,一起吃花生。
我的父母都是勤劳的农民。据说,当初他们读书时的成绩都很好,只是因为种种原因,没能继续深造,所以他们宁愿忍受千辛万苦也要让他们的五个儿子全部读书。他们做过小生意,每次总是在生意红火的时候,读书的孩子回来了,于是连本带利全给了孩子,生意总是不温不火,后来还欠了三万元的债。如今他们有病在身,还是不停地忙碌甚至拼命地劳作。至于房子,还是30多年前的土屋,能修的地方都不止一次地修过,但是仍然生出几根木“腿”。前一年暑假,请同村的瓦工再修时,人家都不愿意干,说太危险。没有办法,我和弟弟爬上屋顶盖块胶布以防下雨漏水。同一年,厨房被大雨淋倒时,好在父母东挪西借盖了两间砖房,我们不在家时,父母就住在其中一间。其实,盖三间堂屋,我们家不知道计划过多少次,只是每次都被开学时的学费打乱计划。同村的人对母亲说,你少让俩孩子上学,一年的学费也够盖起脊的瓦房了。那时,三间瓦房也就三千元左右。母亲总是不说话,要知道,不让谁上学她都断然不肯。
现在坐在自己宽大的屋里,我总是想起1993年除夕时母亲的心愿,想他们那时居住的小屋和宏伟却可怜的心愿。由此,非常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出去到他们的孩子处居住,在享受自己心愿实现的同时,也实现孩子的心愿——接父母到城里安享晚年。(王法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