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医不自治”的名医——重庆市南川区人民医院骨科原主任曾肖宾受贿案剖析

    他曾年轻有为，是医院里最年轻的住院医师、最年轻的主治医师，还很有可能成为单位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。

他心态失衡，在利益的诱惑下，心理防线逐渐瓦解。

他终自食苦果，因收受医疗器械经销商回扣356.57万元，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……

“医不自治”的名医

——重庆市南川区人民医院骨科原主任曾肖宾受贿案剖析

“不是我主动要，而是对方执意要送钱给我。后来认为‘不要白不要’，不要也就让销售商占了便宜，根本就不知道吃回扣属于犯罪行为……”2012年11月12日，重庆市南川区人民法院庭审现场，南川区人民医院骨科原主任曾肖宾面色苍白，身心交瘁的他希望通过辩论获得减刑。但是，法不容情，等待他的将是11年的铁窗生涯。

经查，曾肖宾利用担任南川区人民医院骨科主任的职务便利，在2008年至2012年间，收受医疗器械销售人员罗某、丁某贿赂共计人民币356.57万元。

法院认为，被告人曾肖宾身为国家工作人员，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，收受他人巨额贿赂，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。鉴于案发后曾肖宾投案自首，并提供线索检举他人犯罪，在本案的侦查过程中，他还通过亲属主动退还赃款274.36万元。因此，法院以其有自首、立功、清退大部分赃款等情节，对其从轻作出判决。

盲目攀比，防线失守

面对一些“亲朋好友”的怂恿，曾肖宾渐渐地把持不住内心的宁静。

“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，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通过刻苦努力才考上大学。在没有关系、没有背景的情况下，能走上人民医院骨科主任这个岗位，完全是靠深钻业务、踏实肯干……”回想自己一落千丈的人生，曾肖宾忍不住失声痛哭。

曾肖宾曾是南川区人民医院最年轻的住院医师、最年轻的主治医师，33岁便成为骨科主任，可谓年轻有为。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其陷入违法犯罪的泥潭呢？

“你一天到晚都在上班，工作到晚上十一二点是常事。付出与工资严重不成正比，得多动点脑筋找钱”、“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，连新房子都买不起，难道不感到惭愧吗”……

面对一些“亲朋好友”的怂恿，曾肖宾有些把持不住内心的宁静。

他心里越想越不平衡：有的同学本事不如自己，读书也不怎么样，但毕业分配以后月薪上万元，早就买上了小汽车，住上了别墅，而自己整天还要为吃住发愁。

更让曾肖宾感到难以接受的是，一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，整天有人请吃请喝，而自己凭着真本事却过着清贫的生活，为什么呢？

正在苦闷之时，医疗器械经销商接二连三地上门“攻关”：“收钱的事，只有你我才知道，只要用的耗材本身没有质量问题，收点钱没关系。”

在利益的诱惑下，曾肖宾的心理防线逐渐瓦解，原有的一点定力被糖衣炮弹彻底摧毁。

借位生财，贪图享乐

“他变得出手大方、为人豪爽，经常邀请别人吃饭，突然像一个‘大款’。”

“曾肖宾职务不高，但他利用建议权，与医疗器械经销商相勾结，从中收受回扣，仅用几年时间便成了百万富翁。”办案人员说，“有的经销商采取‘空手套白狼’的手段，注册一个‘皮包公司’，倒卖药品和医疗器械，从中牟取暴利，然后拿出20%到40%的费用来‘攻关’。”

据介绍，在医院骨科的日常工作尤其是临床手术中，需要使用大量的骨科耗材，如四肢固定器、内固定钢板、人工骨、人工关节等。由于骨科工作的专业性很强，南川区人民医院规定，科室主任具有行政管理职责，骨科耗材的选择一般由科室主任向医院领导建议并提出书面申请，医院领导批准后再与供应商签订销售服务合同。

“曾肖宾正是利用骨科主任对医疗耗材的建议权，向医院申请使用指定公司供应的骨科耗材，表面上说‘价廉物美’，暗地里却收取巨额回扣。”办案人员说，“由于曾肖宾技术精湛，很多病人慕名而来，使得骨科耗材使用数量逐渐增多，回扣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。”

“你的关节幸好治疗及时，否则可能会被截肢，变成终身残疾。”面对金钱的诱惑，曾肖宾渐渐学会了在病人面前施展营销术，有意推销利润空间较大的耗材。

据统计，医疗器械销售人员每月送给曾肖宾的回扣，少则几万元，多则二十几万元。

对回扣不亦乐乎的曾肖宾，日子也开始过得“有滋有味”。

“曾肖宾这几年除了买房子、汽车、车库外，还花了不少钱装修了自己的房子。”曾肖宾的一位朋友告诉办案人员，“他变得出手大方、为人豪爽，经常邀请别人吃饭，突然像一个‘大款’。”

据了解，曾肖宾每月用于吃喝玩乐的费用有数万元，还时常参与赌博，完全被享乐主义思想冲昏了头脑。

法不容情，功不抵过

“要是不犯错误，我就能晋升正高级职称，成为医院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。”

2012年3月，南川区有关部门接到群众举报，反映“曾肖宾在骨科耗材使用过程中收受巨额贿赂”，执法机关随即对其展开调查。

“对其住所突然展开搜查，结果从床底下搜出100多万元人民币。”办案人员称，“曾经想要逃跑的曾肖宾，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，最终决定投案自首。”

经过缜密调查，曾肖宾如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受贿行为，涉案金额高达356万余元。“面对巨额贿赂，曾肖宾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，希望将功补过，获得宽恕。”

“我从医二十多年来，兢兢业业，救死扶伤，经常在街上遇到自己以前治愈的病人向自己表示感谢。由于自己治疗过的病人太多，往往是病人认得出自己，而自己却不认识病人。”幡然醒悟的曾肖宾有意无意谈到自己过去的功绩，希望以此减轻刑罚。

“几乎每天都有手术，常常加班到深夜，有时候晚上做完手术，凌晨还要起来再赶到医院。二十多年来，我从没休过假，也没有请过病事假。”曾肖宾说，“‘5·12’汶川大地震时，我带队援助灾区，并带伤员回南川治疗，做了40余台手术，最后这些伤员全部治愈。”

值得曾肖宾回味的远远不止这些。

“他在人民医院带出很多年轻骨科医生，有的疑难手术只有他才敢操刀。”南川区人民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说，“曾肖宾有过目不忘的能力，经常撰写颈椎病外科治疗、关节镜技术等方面的文章，在国家级和省级杂志上发表。他医学技术过硬，是一位出色的骨科医生。”

然而，功终究不能抵过。“一朝有罪，成绩归零。”办案人员也深知国家培养一名好医生十分不易，对其深表惋惜，“从医者从走出校门到在医院里能独当一面，需要15年至20年的时间。”

“医疗行业中收受回扣的行为是行业‘潜规则’，自己早年在工作中曾发现其他医生有收受回扣的现象，也没有参与，还因为主动拒绝被视为异类。”曾肖宾不禁为自己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而痛哭流涕，“要是不犯错误，我就能晋升正高级职称，成为医院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。”

以查促变，亡羊补牢

“他的盲目攀比最终把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。在这万花筒般的世界，如果定力不强，很容易栽跟头。”

“理想信念是思想和行动的‘总开关’、‘总闸门’，理想的滑坡是最致命的滑坡，信念的动摇是最危险的动摇。”南川区有关部门负责人说，曾肖宾从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变为阶下囚，引起大家对廉政教育、制度建设等方面的反思。

“曾肖宾忽视廉政教育，结交酒肉朋友，受到邪气侵染，结果深受其害。”区里组织90多名医务人员旁听了曾肖宾案的庭审现场，与会人员心灵受到很大震撼，“他的盲目攀比最终把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。在这万花筒般的世界，如果定力不强，很容易栽跟头。”

曾肖宾落马后，南川区在医疗卫生领域迅速开展家庭助廉、警示教育等系列活动，筑牢医务人员廉洁从业的“防火墙”。

“做好廉政监督员，要做到‘五必问’，当家属出现经济收入不正常、礼物来源不清楚、社交朋友不清楚、生活习惯不正常、言谈举止不正常时，我们必须问清楚。”一位医生家属边签订《家庭助廉家属承诺书》边说，我们要扮演好廉洁“守门员”、廉政“宣传员”等角色，对家庭负责，零距离监督。

除了加大教育力度外，南川区还抓住关键环节，建立完善了一系列规章制度，防止医药购销领域再起歪风。

链接@法纪视角：

用制度防治技术型人才腐败

杨伟东

曾肖宾受贿一案，在让人感到惋惜的同时，更令人震惊。惋惜的是，曾肖宾作为肯钻研业务又能干肯干的专业人才，本可以在救死扶伤、治病救人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，而如今却不得不在牢狱中虚度人生，这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社会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。震惊的是，一名白衣天使竟然拿患者的利益作交易谋取私利，一个小小的建议权居然能演变出如此腐败行径。曾肖宾腐败案并非个例，其背后折射出技术型人才腐败亟待治理的问题。

与一般的权力腐败不同，技术型人才腐败依靠的是专业知识和技能，他们或者通过专业优势和技术能力获得行政管理权间接腐败，或者直接利用专业知识不为常人所了解这一特性直接腐败。曾肖宾的腐败属于后者，他利用的正是有关骨科耗材选择的专业知识。常人对这些专业知识和技能往往接触较少，即使接触也往往难以理解。因此，不法分子一旦利用专业知识和技能进行腐败，就很容易得手，也往往不易被查处，从而使得这种类型的腐败带有一定的隐蔽性。

然而，曾肖宾的腐败案说明，技术型人才腐败的危害性丝毫不亚于一般的权力腐败，必须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，用制度防治技术型人才腐败。

一是减少或避免拥有专业知识和技能者专断。就一般意义而言，专业知识和技能是正能量，是能够发挥积极作用的因素。但是，如果专业知识和技能专断就容易走向腐败，且使腐败更容易、更隐蔽。在曾肖宾案中，虽然其只有对骨科耗材选择拥有建议权，但此建议权是专有的，且他人一般无法或难以提出质疑，因此这一建议权很容易形成专断，从而走向腐败。

因此，要发挥专业知识和技能的正能量，减少或避免其负面作用的出现，就要避免其专断，建立专业技能者约束机制。例如，在骨科耗材选择上，可以让由外部专家组成的专家组提出建议，尔后作出综合判断。当然，也可以有其他方案，关键是要避免将专业问题一直交由相同的个人或组织来判断和裁决。

二是提高整个运转过程的透明度。作为一个管理过程，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使用往往只出现在某一环节，因此要形成对专业知识和技能使用的制约机制，不仅要在专业知识和技能的提供环节下功夫，而且要在整个管理过程的建设上下功夫，提高整个运转过程的透明度，才能限制包括专业人员在内的各类人员的权力。

曾肖宾的腐败出现在医院的医疗耗材采购过程中，曾肖宾的建议权只是医疗耗材采购中的一个环节，防止类似腐败行为的根本之策是着眼于完善整个采购机制，既注重发挥专业人员的优势，也注意发挥医院其他相关人员的作用，建立起公平竞争、公开透明、监督有力的采购制度。

三是保证专业人才待遇的合理性。曾肖宾腐败的最初动因是心理不平衡，他拥有专业技能、医术精湛且兢兢业业，“有真本事却过着清贫的生活”。要解决类似曾肖宾这样专业人才的心理失衡，堵住其腐败的重要诱因，就必须建立公平、合理的薪酬待遇制度，让有专才、能干事、肯干事者获得其应得的报酬和待遇。当然，这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，前提是能够建立起对专业人才工作的合理评价机制，不仅使专业人才之间的工作具有可比性，而且使专业人才与其他人员的工作、报酬和待遇具有公平性。惟有如此，才能使包括专业人才在内的各类人员各得其所、人尽所能，其腐败的生存空间才能被大大压缩。

（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）